前不久，2024年上海“15分钟社区生活圈”行动推进暨优秀案例交流会成功举办，并公布了由逾50万份公众投票选出的最喜爱的37个优秀案例。

　　这些案例不仅为上海未来持续开展生活圈行动提供了示范样板，也将有关“怎样的空间组织、设计、建设，可以为生活圈营造打开新局面”的讨论推向纵深。

　　在此次评选中，坐落于茶陵路上的“徐汇区康晖里党群服务站（以下简称‘康晖里’）”获得“睦邻驿站”赛道“美好创作奖”“人民满意奖”两项大奖。记者走访了该项目的设计师、米凹工作室主持建筑师周维，听他讲述打造“康晖里”背后的故事与思索。

　　从一家街边生鲜超市

　　到一条“室内的茶陵路”

　　城市周刊：参与这一类公共建筑的打造，对于当时的米凹工作室来说尚属首次。你们是如何找到设计创意的切入点，并为整个建筑奠定基调的？

　　周维：我小时候就住在斜土路街道附近，对那一带有很深的感情。也是机缘巧合，2022年年中，康巨居委会的工作人员找到我，说他们想把原先位于小区内侧的一处居委会办公地点，搬到沿街的位置。新的基地就在如今“康晖里”的所在地——茶陵路77号。

　　那儿曾经是一家生鲜超市的所在，已关闭了一段时间。居委会的初步设想是，希望这个新空间在为居委会提供行政办公用地之外，兼容一些新的功能，为辖区内的居民提供更多的活动空间或服务。收到这些需求之后，我开始为这处空间寻找基本调性。

　　康巨居委会是斜土路街道辖内19个居委会之一。斜土路街道位于上海徐汇区东北角毗邻黄浦区的边界处。如果说这个街道有什么特别的话，追溯历史可以发现，它所在的地区在19世纪末还是三面环水，东依日晖港，南临黄浦江，北濒肇嘉浜，常见小舟行于水上。

　　巨变起始于20世纪50年代。从20世纪50年代到90年代，这里先后集结起多种住宅群落。工人新村、多层住宅和高层商品住宅，各自代表着不同时期的城市生活面貌，最终形成复杂又丰富的社区图景——

　　这里既有从20世纪50年代就定居于此的年长者，也有刚工作不久、在这里置业安家的年轻一辈。他们生活在一个居委会管辖的不同居住空间里。这些空间鳞次栉比、错落排布，虽属同一社区而彼此陌生，年龄、背景、观念、生活节奏等差异形成某种必然的隔阂。

　　通过对社区面貌和建筑空间的梳理，一个目标逐渐显现：至少要让这里，成为一个能够为康巨社区居民制造更多相遇机会的地方。如果可以，我们希望同街道、居委会一起努力，使这里成为社区内一个凝聚认同的中心。

　　也是在寻找基调和定位的过程中，居委会的“功能需求单”逐渐变长。我们需要做的就是，在有限的空间内整合各种功能需求，让各种愿望尽可能得以实现。

　　城市周刊：听说，如今，这条由红砖铺成的长廊，在居民中间获得了一个“雅号”，叫“室内的茶陵路”。

　　周维：茶陵路不长，从头到尾门牌不超过400号，有一处90°弯折改变道路走向。在它像矩形的一长一宽两条边围起的场地上，能看到不同时期的住宅建筑所构成的社区面貌。

　　我们从社区面貌汲取灵感，在附近和周边找到一些能够代表这个区域的元素，化作建筑的一部分。在最终成型的建筑中，一些有特色的小面砖的使用，整个建筑内外的配色、施工材料的选择，都在默默地与“室外茶陵路”遥相呼应。

　　从建筑主体的结构来说，我们将一条宽2.4米、长度接近40米的长廊设置于室内，使它既能对应居民往日里对“小马路”的印象，又能作为室内主干道，串起空间内部的不同区域和功能。

　　传统居委会功能（包括调解室、办公、机房、市民服务等），满足新型社区需求的功能（包括自助、助老、爱心服务等），基于长廊的展陈功能，连同模块化的学习区位、微型消防站等，被我们整理到整个建筑中。

　　可能正因为上述种种，这里让茶陵路上的居民们有了更多的认同和共鸣，也让这儿仿佛一处“室内的茶陵路”，慢慢地开始聚起人气。

　　社区多了一位谦和有礼

　　又敞开怀抱的“好邻居”

　　城市周刊：如今，走在茶陵路上，这座白色公共建筑以一种比较低调又不失独特的风格“闯入”路人的眼帘。对你们来说，这是一系列选择的产物，对不对？

　　周维：没错。在构思空间的时候，我们走访了上海一些比较具有代表性的小型公共建筑，比如位于滨江沿线的望江驿，又如徐汇区湖南路街道、天平路街道各种做得比较好的、为街道居民提供各种服务的公共空间。

　　也是在这个过程中，我们完成了对自己理想中的小型公共建筑的“想象”和“画像”。我们认为，一个比较好的公共建筑，必须是有人气的，是能高度包容不同人群和丰富可能性的。

　　回到茶陵路上的这个建筑，首先，我们一开始就从建筑构造和功能安排的角度，为它的目标受众定调。

　　我们希望它是一个可以为全年龄段的居民提供服务的所在。也就是说，它不仅要对老年人和儿童有吸引力，也应该可以为年轻人、中年人提供服务。

　　其次，它在街道上，应该是一个看起来展现“谦和有礼”“开放融合”姿态的所在。

　　我们希望以居民熟悉的材料、简单的形态，引导人们自由地步入。我们还通过建筑内部与室外地面的零高差，让整个长廊在视觉上成为人行道的延伸。换言之，大家哪怕不进入长廊后侧的功能空间，只是择路从长廊穿行而过，或者只是进入长廊躲雨歇脚，都是受到欢迎的。

　　再则，为了拉近整个空间和社区居民的距离，我们在居委会的支持下取消了前台。

　　开放期间，整个空间通过一个展廊连接城市。走在街道上，人们哪怕只是路过，也能看到里面在展出什么。我们相信，这会给他们带去第一次进入空间看看、逛逛的理由。而当他们跨入这个空间以后，会发现，这里不仅有展览，还有一系列多功能活动空间，等着他们去打开和探索。

　　最后，在可以举办活动的区域，我们选用了大量可移动、可收纳的家具。

　　这些家具、座椅经过简单的折叠，就能收纳到一隅，为空间的使用留足可能性。我们认为，这也是充分满足社区居民对多功能空间的使用自由的基础。

　　如今，时时有居民来康晖里相聚。在居委会和街道的组织下，面向公众开放的空间有了一张张内容丰富的“排片表”。讲座、会议、手工课、沙龙、高校社区实践、曲艺交流等，都成为这里的日常。

　　鉴于活动区和学习区摆放了不少座椅，但凡有路人进入，工作人员都会递上一杯水。这是居委会工作人员渐成共识的服务标准，也是他们表达“欢迎您来”姿态的一种方式。

　　2023年1月正式投入使用至今，更多未曾设想的功能被发掘或仍在发掘的过程中。钢琴角、歌唱班、书画社、打毛线小组、医疗专家义诊日应运而生。长廊一端的学习区如预期一样，开放至晚间9点。

　　虽然，学习区最多容纳6套供自习所用的标准桌椅，但只要居民有需求，居委会工作人员也安排得过来，会把邻近的、有座椅的活动区也开放给居民自习使用。

　　看到建立在互相理解与信任之上的社区认同感正在慢慢形成，作为设计团队，我们心里还是挺开心的。

　　人气源于用心的运营维护

　　更源于不断研究与调整

　　城市周刊：你接手康晖里的设计任务时，新型邻里空间在上海还是新生事物，而今已有星火燎原之势，背后是众多街道、居委会为居民创设更好的服务和活动空间的“刚需”。完成康晖里之后，你们也接手了对斜土路街道多处空间进行再造的任务。在你看来，怎样的邻里空间营造，可以为更美好的“15分钟生活圈”助力？

　　周维：在我自己回顾往昔、与市民朋友聊天的过程中，很多人都提到一种感受：由于多年来的城市空间重组，上海社区里那些让更多“相遇”无目的地发生的聚点消逝了不少。好比报亭、公用电话亭、打水的地方等，都曾是偶遇邻居总能聊上几句、交谈一番的节点。它们往往也是社区认同感、安全感的重要来源。

　　如今，这样的节点可能变成了社区里的一家咖啡馆、一个社区花园或口袋花园。人们偶遇或相约，把它们视为社区的地标，想商量一些什么事的时候，想带来客坐坐的时候，都会想到它们，都可以跑去那里。

　　从这个意义上来讲，我们的设计不只为建筑本身，而是为凝聚社区认同而生，为拉近人和人之间的距离而生。由此，简单舒适、好用、好打理、好维护、有人气，都比好看更重要。在陪伴康晖里从设计、建造、落成到正式投入运营的过程中，我深深地体会到了这一点。

　　比如，选择怎样的建筑材料便于清洁，可以减少后期保养负担；选择怎样的座椅结实、好用，维护成本又低；空间分区如何在提升可变性的同时，注意空间开放以后的管理成本，不能打开一个空间，就导致很多空间都要面临打扫和维护；如何提升建筑性能，提高空间的气密性、降低空调的使用成本等。这些问题都比较细碎，却无一不需要关照。我们也是一边做一边学，一边为后续的工作积累经验。

　　面对投入使用后的各种问题，我们之前采取的办法就是“陪伴空间的成长”，及时收集信息，积极调整反馈。遇到一个问题，解决一个问题。作为设计团队，我们也一直关心着长廊空间的布展。一旦有了好的想法、资源，都会与居委会工作人员商议新的布展主题和可能性。一段时间坚持下来，还是为空间聚集起不错的口碑和人气。很多居民成了朋友，在街道上遇到了，也总能聊上几句，觉得很温暖。

　　在上次的优秀案例交流会上，同济大学张斌教授分享了他们团队在推进“望江驿”系列设计中的工作方法，让我很受启发。比如，为了做好望江驿，张老师团队拿出做科研的精神和态度，在实践中形成了一套完整的建构体系。

　　这套建构体系涉及建筑结构、材料的选择、建筑品质的维护与保持、后期的运营与评估等。为了辅助这套体系的平稳运行，张老师团队还设计了专门的表格，记录空间的使用状况、来客使用体验反馈，等等。

　　选择怎样的材料和结构，便于短期内快速建造的同时保证建筑品质，他们会仔细研究。一个空间具体到某个时段有多少人来，是什么样的人来，他在这儿做什么，团队会作为专项任务，进行完整的梳理和研究。

　　基于这些梳理和研究，他们会不断总结、调整，使空间和相关的运营维护得以完善，也为后续的其他设计工作积累经验和方法。

　　我相信，如果我们作为设计者，都能拿出这样的研究精神来，一定可以打造出更多高品质的家门口的邻里空间，也让这些空间真正走进市民心里，成为他们日常生活中好邻居一般的存在。